发布日期:2013-09-28 08:22:57 编辑:刘玲 来源:秦汉医学文化网 点击率:3926次
提要:今本《内经》中,“经络”词组42起,“经络”代表经脉和络脉;或者说:经络是经脉和络脉的省称。离开了经脉和络脉,“经络”词组便成了空壳。而当今“经络学说”,是在没有澄清秦汉经脉理论的来龙去脉之前,从秦汉经脉理论中分离出来的,它不代表经脉、络脉了。当今的“循经感传”研究、“虚体调控系统”研究、“多层次、多功能”研究、“多回路控制系统”研究等等,都与当今的“经络学说”的概念有关,它们好像都是“经络”概念的内涵,但一个概念,为何有如此之多、之玄妙的内涵呢?它们解决了“经络实体”问题吗?
因此,我们主张废止当今被曲解了的“经络概念”。
关键词: 古 今 经络概念 试说
一、《内经》中的“经络”词组不具有独立于经脉理论之外的概念
古往今来,当人们在研究某一事物的过程中,自主与不自主地都会从某一研究对象的许多属性中抽取出特有属性加以概括,用一个词或一组较为复杂的词组表述出来,这个词或这个词组就成为这一研究对象的概念。如老子在研究了水的一般属性“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老子·第八章》),便使用“柔弱”这个词(概念)赞美水的精神;又根据洪水特征上升出:“弱以胜强,柔以胜刚”的哲学认识论(《老子·七十八章》)。又如孟子在观察人的行动表象(趋、蹶表象)后,在血气认识的基础之上,推导出促使趋、蹶的物质基础是“气”,提出:“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赋予了人体之“气”的调节功能概念。起源于殷商时期的人体经脉调节理论,至《内经》成书时期,已完善为十二经脉理论;在经脉理论中,依经脉之小大、浅深走向分类,命之曰:经脉、络脉、孙脉等,它们都是经脉学说中的分支概念,都有自己的内涵与外延。在《内经》中,有时亦简书为“经络”。我曾分别分析:《灵枢经》和《内经》中“经络”词组的本意(1)(2),《内经》中的 “经络”词组出现42起,根据“经络”词组之上下原文分析,可将其分作含动词义2起,误字衍文5起,泛指经脉、络脉者35起(3)。因此,在《内经》 中“经络”词组是经脉和络脉的总称。 近50年来,许多学者在研究中指出:《内经》中的 “经络” 词组是经脉和络脉的合称、简称(4) (5)。可见,《内经》中的“经络”词组不具有独立于经脉理论之外的概念。离开了秦汉人体经脉调节理论,“经络”词组便成空壳。
《内经》中的十二经脉理论起源于殷商,在十二经脉理论起源、演绎的千余年间,都有一定的人体解剖知识作基础。当十二经脉理论完善不久,又有奇经八脉补入,最为重要的是通过大脑及颅底解剖后,根据颅底动脉环的交叉特征而创立的蹻脉理论,比较合理地解释了“伤左角,右足不用”的临床病证。在十二经脉理论形成过程中,随着医家们认识的深入,逐步派生了经脉瘀滞病理观,痛则不通的疼痛理论,“是动则病”的经脉主病及“相脉之道”的脉象诊断理论等。可以讲:中医人体经脉调节之核心理论的来龙去脉我们已经疏理清楚了,《内经》中的“经络”有它自己的概念,应该指出:它的内涵是经脉和络脉,它的外延是内属脏腑、外络支节,其实质仍然离不开经脉理论。
二、魏晋至明清“经络”词组均指经脉、络脉
中医人体经脉调节理论形成指导中医临床两千余年,在中医临床演进的过程中,历代医家在讲经脉理论时,十分慎重,如《甲乙经》、《类经》,都原原本本地保留了《内经》的经脉概念,虽然他们在记录“六经络手阳明少阳之大络……”时,其句读有待商榷,但他们都未从中加减一个字。我们分析:本句中的“络”字是一个动词,“经络”二字不是联合词组。在《类经》中,虽卷七、八、九均立题为“经络类”,但实质是讲经脉理论的;明·马莳、张志聪在注《灵枢经》时,都没有将“经络”从经脉理论中分离出来,清·唐宗海(公元1847-1897年)在《血证论·卷五》中说:“……譬如血初被伤,其色红肿,可知血初离经,仍是鲜血;被杖数日,色变青黑,……此血在经络之中虽已紫黑,仍是清血,非血块也。”唐氏在后两句中虽将瘀血青紫与瘀血部位之下的血管中的血液混为一谈,但文中的经络实指经脉和络脉。唐氏所讲“经络”概念与经脉理论是一致的。清末周学海(公元1856-1906年)在《读书随笔·卷四》中亦指出:“……在经络所行之部,如太阳、少阴行身后,阳明、太阴行身之前,……。”在周氏心中,经络词组所代表的仍是十二经脉。
其实当代许多名家如刘里远在《古典经络学与现代经络学》第475页亦指出:“经络本是《黄帝内经》中经脉与络脉的总称。”郭霭春主编的《黄帝内经词典》在解“经络”时指出:“经络:经脉和络脉”;在解《素问·经络论》时说:“本篇主要讨论经(脉)和络(脉)的色泽变化,……并说明了络脉五色变化可以诊察疾病。”郭氏对《内经》中“经络”词组的内涵是清楚的。当代许多学者在他们的论述中讲“经络”都指经脉和络脉的例子不胜枚举。
三、当代被曲解了的经络概念
近50年来,特别在“分秒必争”的年代,由于1947年德国学者克鲁(Croon)在研究皮肤电阻时发现皮肤低电阻区与穴位有关,1949年俄国人在研究人体皮肤电位测定方法时,促进了人们对内脏活动情况与皮肤活动点的对应观察(6);特别是日本学者们关于良导络、良导络疗法、针响、经络诊断法以及长賓善夫的《经络之研究》问世,加之我国针刺镇痛、针刺治疗聋哑、针刺麻醉取得奇效等,迫使中医理论界急起直追,在尚未澄清我国人体经脉调节理论起源、演绎过程时,将上述成就归功于“经络”,将《内经》之“经络”词组从经脉理论中分离出来,动员大量财力、人力,采取许多现代手段从多方位研究与探讨经络实体,研究周期之长,探讨范围之广,为其他医学科学研究领域中罕见,其结果人所共知。所谓“经络”研究的“成就”,被一次又一次否定,引起了许多学者的反思。中国中医研究院薛崇成教授指出:研究经络,必须解决内属脏腑,外络支节问题。薛教授的意见,指明了探讨“经络理论”的关键。
我的分析:作为“经络”词组,当它从秦汉经脉理论中分离出来的时候,它已没有任何内涵与外延了,它只存在一个外壳了。后来,50年的研究史证明,学者们将“经络”这个外壳拿去与许多新创的概念挂钩,总希望将新创的概念与“经络”达到“有机结合”。愿望虽好,因脱离人体解剖、生理、病理太远,所以必然一事无成。回顾近代“经络”研究史,在“现象是本质的显现”这一唯物史观的指引下从解剖学入手研究“经络实体”, 很难说是一条正确的路线。当本研究告吹之后,又将“针响”翻译为“循经感传”,想用在四肢的“循经感传”现象(一系列纯生理现象)论证“经络实体”的存在。但是当我们用三段论进行分析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恰恰是在“经络实体”的研究中,采用“结论”反推至“小前提”,即某一经线有“循经感传”现象出现,所以某一经线就是“经络”。这种用“结论”反推至“小前提”的作法,违背了三段论原理,不能作为论证经络存在的依据(7)。但是,这个教训未被我们及时接受,相反,随后“经络” 一再被列为重点科研课题,陷入了无穷的研究之中,许多新创概念都填充于“经络”这个空壳,在新旧世纪之交的时候,便有“虚体调控论”、“立体结构论”、“多回路控制论”推出,使“经络”一词在人们心目中越来越玄。
众所周知,自上世纪50年代起,中医理论研究是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进行的,甚至可以看出具有比较浓厚的政府行为,希望通过“经络研究”寻找到创立中医理论的突破口。那时有关部门出面举办西学中学习班,也是希望在学习成员中出现一些理论家。这个愿望应该说基本达到了。当今中医学术界的许多名家都曾参加过这样的学习班。他们在中医文献学目录汇编,评介学术思想价值中,在中医典籍的校勘注释中,在医方、医案、医学源流,版本传承的整理中都作出了史无前例的贡献,推动了中医事业的大发展。然而为了社会的进步,我们总是要向前看,希望中医事业在更加完善的前提下发展,这是 我们回顾历史的出发点。近50年来,许多参加国家级研究 “经络实体”研究的学者们,为何总有一股力量将学者们关于“经络”的思考逼向“经络是一种多层次、多功能、多形态的立体结构”(祝总骧1988年),逼向“经络是一种多回路的控制系统”(《黄帝内经研究大成》2181页)。更有甚者,2004年9月一个全国性的学会发出:“奇异的经络现象”征文通知,可见在不少学 者心中“经络概念”是一种怪现象了。当我们看到这一结局十分寒心。更有奇异者:2001年5月21日,健康报第六版标题“经络是什么?”多么醒目的标题啊!然而读这篇文章也是十分寒心的。作者在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课题”的资助下,将日人于1952年提出的“经络可能是脉管外液体的流动路径”于50年后捡起来“进行研究”,说他们在研究中“建立一套能够联续扫描测定组织液流阻的实验装置,……终于发现循经脉路线的皮下存在着具有低流阻特性的组织液通道”,重声:“可以称之为循经低流阻通道”。在这一研究中作者发现的生理现象是客观的,问题在于作者希望用此论证“经络实体”的存在。文中发表了数组研究照片,证明研究对象是小猪、家兔,还有西瓜、香蕉。作者在此似乎想说明植物也有“循经低流阻通道”,但在叙述中不敢对西瓜、香蕉加以评说。我个人认为,不经测定,香蕉、四季豆等植物肯定存在“低流阻通道”,这些“通道”就是它的汇管区,是汇管区保证了植物营养物质的输送,是汇管区保证了植物果实的丰满。该文还结论说:“根据我的研究,……人体的各个组织就好像是一台机器的零件,而经络则相当于这些零件的缝隙……”恕我不再往下录了。这篇文章的主要观点,全在于作者没有弄清秦汉人体经脉理论起源演绎的前提下,误将“经络”词组从经脉理论中分离出来,又用自己的研究成果错误的填入只具空壳的“经络”词组之中;同时还在于没有弄清“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的全部意义及针刺疗法起源条件的前提下,错误地提出:“《黄帝内经》中有‘欲以微针通其经脉’的话,就是用针灸疏通经络的意思。”多么武断而荒唐的结论啊!
在长达五十年的“经络”研究实践中,之所以出现如此局面,归根结底,在于怎样认识当代“经络”概念的错位。我们读到研究“经络”的许多精彩的文章反映了他们发现一些生理现象的成果,应该说是可喜的。但是当读到既按《内经》理论讲经脉学说,又用现代“经络”新概念描述“经络循行”线;又有人申称“本人发现了……经络能量传递系统……”的时候,可以看出他们都希望用自己的研究成果,论证“经络实体”的存在。实在是使人喜忧参半。如卢嘉锡先生总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医学卷》(北京科学出版社1998)第20页讲:“经络理论的特殊性”中,一方面说,“经络体系是一个迄今尚未被现代科学完全证实的人体联络体系”一方面又说:“经脉体系的发展史颇不符合医学其他分支……。”甚至指出:“经脉学说,原本并不是一种纯粹的理论体系,而是对一种生命现象的记述。”作者在55页讲:“经脉学说是中国传统医学理论体系所独具的内容,其实可以说是对人体神经系统以外的一种传导现象的描述。”可见《医学卷》的作者对于秦汉人体经脉调节理论的起源,演绎过程并不理解,没有注意经络概念、经脉概念之不同。当讲述“经络体系”的起源时仍然抱着“无据可考”(迄今尚未被现代科学证实)的时候,说明作者并未弄清经脉学说的起源过程。我们不否认作者在《医学卷》中分析过经脉学说发展史,如10页,作者引马王堆出土的《足臂》、《阴阳》论证十二经脉理论的发展,说“十二经脉循行的描述,一直延用至今,成为中医经脉理论的经典文献。……十二经脉,由于在经脉学说的发展过程中,有关各种络脉内容出现,故将形如主干的‘脉’称之为‘经’,……”上述分析与经脉理论发展史相符。但作者并不知道;独具中医特色的人体经脉理论起源于殷商,并不知道它的演绎过程,并不理解当今“经络”概念已经从秦汉经脉理论中分离出来。总之《中国科学技术史·医学卷》对于秦汉人体经脉调节理论未有进行深入研究,因而在讲当今“经络”词义时,便表现为既讲秦汉经脉形成,又借用当今“经络感传”说:“经脉传导现象,可能与气功等反观内视的实践活动有关”。(57页)将经脉学说的起源推上了特异功能邪说,令人心寒。
刘里远先生编著《古典经络学与现代经络学》,首先将秦汉人体经脉调节论称之为“古典经络学”就存在概念的误解。我们说秦汉人体十二经脉调节理论起源与演绎的脉络都是十分清楚的,十二经脉理论已应用两千余年,它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都不可忽视。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将它更名为“古典经络学”。这一更变还因为当代在长达五十年“经络实体”的研究中“经络”一词,已成为气功可以感知的感传现象的代词,已成为软组织中的“原浆整调机能”的代词,已成为“人身虚体调控系统”的代词等。假如将可知的秦汉经脉理论更变为“古典经络学”,那不就是使“经络学说的起源无据可考论”成为结论了吗!
我们应该承认,在刘先生的这部书中对经脉理论的认识是很有见树的,值得求同。如刘先生在《下篇》开卷指出:“支撑经络科学框架的四大支柱。”其中“对经络起兴奋,抑制作用的植物神经受体”这句话很有见树。虽然刘先生未讲明植物神经怎样使经络发挥作用,在此我们和刘先生关于经络、经脉的认识仅一字之差外,我们同意植物神经在人体经脉调节系统中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8)。
但是,应该指出:刘先生在这本书许多节、段中经脉与经络混用,对它们的概念是混淆的。如《前言》“……恢复《黄帝内经》经脉循行的本来面貌”。又说“古典经络学是指以《黄帝内经》为主的先秦经络理论”。可见作者并未对《灵枢经》中,对包括《灵枢》的今本《黄帝内经》中“经络”词组的原文本意进行研究,这是一个失误。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刘先生在309—356页用现代解剖,生理知识、特别是植物神经知识对“现代经络学”作了铺垫。但是从357页起,又用大量的现代研究“经络”的资料不加思考地填充于“经络”空壳之中。我们不否认许多学者在研究“经络”中,获得了许多有益的客观资料,假如我们换个角度思考,这些资料都可能在某一生理范围找到落脚点。但是,当用这些客观资料填充于“经络”空壳的时候,不仅显得牵强,而且失去了这些资料的生理学意义。2006年以来,中国针灸已经发表了四篇研究“经络”的文章。其中一期、七期两文依《灵枢》原文为据进行归类分析,十分精彩,对于我们认识在创未来中医理论中“发展不离宗”具有重要意义。但第七期的标题冠以“古典经络理论”……。在已经澄清了秦汉经脉学说起源、演绎过程的今天,再读此文,便使人感到“经络”、“经脉”概念不清了。我们希望与作者协商将“古典经络理论……”改作“古典经脉理论……”。顺此“求同”。
总结前文,在当今“经络学说”这个概念中所涵盖的是“循经感传”,是“低流阻通道”,是“虚体调控系统”,是“多层次、多功能、多形态立体结构”,是“多回路的控制系统”,……。然而在这么多的新生的子概念中,你能分辨当代“经络学说”的内涵与外延吗?你认为应该如何判定这些材料为好呢?一般常识认为:在一个科学理论体系中,当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情况的时候,这个学说就没有客观标准了,这个学说便会陷入无穷的否定之中,它当然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对于当今的“经络学说”,不论我们是用三段论考证循经感传,还是用“概念”考证古今“经络”词组的概念,都不支持“经络”词组可以独立于秦汉经脉理论之外,都不支持“经络学说”这个总概念的存在。考虑到秦汉经脉理论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分析近五十年来“经络”研究实践,是应该在猛省中拿出实际行动来的时候了。我们主张废止“经络学说”,重新宣传已经澄清了的秦汉人体经脉调节理论,树立十二经脉理论中的足太阳膀胱经——植物神经调节论,重新组织力量换个角度思考回顾既往研究“经络”过程中一切可用的资料;采用植物神经调节探讨“气血瘀滞”与微循环障碍的关系;探讨活血化瘀药性作用本质;探讨熨疗、拔罐、刮痧、针刺疗法的治病原理;论证我们中华民族的先祖们早于三千多年前就在医疗实践中探讨人体经脉调节理论;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认识到足太阳膀胱经——植物神经的调节作用。因此,公开废止“经络学说”,树立人体经脉调节论中的足太阳膀胱经——植物神经调节论,便是当代中国人勇敢、明智之举。愿学术界能早日共识,早日采用明明白白的经脉调节论——植物神经调节论指导现代中医药事业的发展。(严健民)
参考资料:
1、严健民《灵枢》“经络”词义浅析 中医杂志 1984(11):79
2、3、严健民《中国医学起源新论》北京 北京科技出版社1999:130-136 195-199
4、李鼎《经络学》 上海 上海科技出版社1984:第2页
5、管遵惠 经络学说的理论及临床应用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1984、2
6、新医药学杂志1979(2):33
7、严健民 关于利用“循经感传”探讨经络实体的思考 医学与哲学2004(10):41
8、严健民 论足太阳膀胱经在经脉学说中的历史地位 北京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03(11):57
2004年12月20日